1942年元旦的硝烟味比长沙城的晨雾更早漫开。方先觉攥着那份城防命令，指节发白得能看见青筋在皮肉下跳——他手底下这支预备10师，枪是老套筒汉阳造，子弹得数着粒儿打，连训练场都是借老乡晒谷坪凑合的。薛岳把这群"杂牌军"摆在长沙南门时，作战室里有人嘀咕："这不拿鸡蛋往石头上磕么？"
阿弥岭的冻土被坦克履带碾得嘎吱响。日军第3师团的膏药旗在晨光里晃得刺眼，这帮从南京杀过来的老鬼子，压根没把对面战壕里猫着的中国兵当回事。李富贵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，把五颗手榴弹捆成个开花馒头："排里弟兄听好喽，等会老子滚下去，你们就照着坦克瞭望孔招呼！"那辆九七式坦克压垮第三道铁丝网时，这个河南汉子真像颗土豆似的骨碌碌滚下坡，轰隆一声，铁王八冒了黑烟，他棉袄口袋里没吃完的半个烙饼却再也没机会啃了。
陈飞龙踹开炮兵观测所的门，满嘴火药渣子味："把咱那八门宝贝疙瘩往前推五百米！"参谋急得直跺脚："日军指挥所望远镜都能瞅见咱炮口焰了！"这炮团团长却咧着嘴笑："老子要的就是他们看见——看见阎王爷的帖子长啥样！"三十发迫击炮弹划出的抛物线，硬是把日军联队指挥旗炸成了漫天布条子。当晚葛先才带着敢死队摸营，有个湘西兵腰上别着两把杀猪刀，月光底下刀刃泛着蓝汪汪的光。
长沙城墙被航弹啃得跟老太太的牙口似的。炊事班老王攥着菜刀蹲在缺口处，日本兵钢盔刚冒头，他刀背就敲上去咣当响："龟儿子，尝尝你王爷爷的爆炒栗子！"这老头最后倒在血泊里时，菜刀刃都卷了边——城砖缝里至今还能抠出些黑褐色的碎渣子，不知是当年的血痂还是铁锈。
打到第四天黎明，预备10师的兵们耳朵早被炮火震得半聋。忽然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冲锋号，有个小战士愣是哭出了声："俺们没被包饺子！"阵地上能动的全窜了出去，有个机枪手子弹打光了，抡起枪托就往日本兵天灵盖上砸，钢盔凹下去的闷响听着比放鞭炮还解气。打扫战场时，他们在日军辎重车里翻出个檀木盒子，里头勋章摞得整整齐齐——后来军报上说，那是第3师团从甲午年攒到现在的"老本"。
庆功宴上方先觉抱着酒坛子转圈，走到29团那桌突然走不动道了。十几个幸存者里，有个娃娃脸的小兵正偷偷把馒头往怀里塞。"留着作甚？""带给...带给排长他们看看。"满屋子铁打的汉子瞬间红了眼眶，酒碗里的烧刀子晃得比洞庭湖的浪还凶。
如今阿弥岭的野棉花开得泼辣，有老农犁地时还能翻出锈蚀的弹壳。当地人管这叫"钢军坟场"——那年正月里，日军王牌师团在这片红土地上，结结实实啃了满嘴泥。预备10师的兵们或许不懂啥叫战术奇迹，他们只记得城墙根下老王头最后那句嘶吼："长沙的腊肉还没吃够本呢，哪能让小鬼子端了锅！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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